哈利睡了個難得的好覺，睜眼的時候慵懶地打了個哈欠，因為折磨而疼痛的骨頭在溫暖下發痛。他輕輕翻了個身，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在床上，閉著眼睛試圖再次入睡。接著，他想起曾經這時候發生了什麽，於是睜開眼向四周看去。他看到韋斯萊夫人站了起來，接著，比爾拉開簾子，有人走進來……

哈利找到眼鏡坐起來，意識到自己被靜音咒包圍著聽不到外面的聲音。他在枕頭下找到魔杖，取消靜音咒，這下子聲音湧了進來，哈利聽到熟悉的爭吵聲。

麥格教授氣得臉頰通紅，斯內普小聲說著福吉怎樣把攝魂怪帶進辦公室，福吉看起來怒氣沖天。哈利嘆了口氣，知道因為自己的提醒遲了些，攝魂怪還是帶走了小巴蒂·克勞奇的靈魂——在他說出原委之前。

福吉還是哈利記憶裏那個樣子，拒絕相信伏地魔已經回來。小天狼星激烈地反駁了他，但是福吉拿出他是個未登記阿尼馬格斯的事情意圖恐嚇。

“這件事情曝光出去對魔法部沒好處。”哈利輕輕地說，“冤案的事淡出民眾視線才多久呢？您要再提起來麽？”

韋斯萊夫人、比爾和小天狼星都嚇了一跳，他們誰也沒發現哈利已經醒了。小天狼星立刻走到哈利身邊，查看他的情況。

福吉古怪地看了哈利一眼，繼續對鄧布利多說：“你準備對哈利的話照單全收，是麽？準備相信那個黑魔頭已經回來了，聽信一個精神失常的殺人犯和兩個小孩的話。迪戈裏承認他只是聽哈利說了一句，而哈利——”“被隱瞞一些古怪之處，並且喜歡嘩眾取寵。”哈利平靜地說，“您看過麗塔·斯基特的文章了吧？您還記得她說魁地奇世界杯上，從森林裏擡出屍體的事情麽？”

“那是誤傳。”福吉很快地說，“只是謠言，一種猜測——”“但這不難看出胡言亂語的本質。”哈利繼續說，“您更喜歡這樣的胡言亂語，是不是？為了您苦心經營的十三年和平？”

福吉的臉慢慢漲成了紫紅色。“你有什麽證據？”他咬著牙問，“你只是胡言亂語，我聽說了你會蛇佬腔，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！鄧布利多，你竟然相信他——是了，你也做了很多荒唐事了，任命狼人，留用混血巨人，不請示魔法部擅自決定教學內容——”“斯內普教授。”哈利輕輕下了床，韋斯萊夫人和小天狼星試圖阻止他，但是他堅定地拒絕了他們。小天狼星只好用長袍攏住哈利，叫他靠近鄧布利多和福吉。他直面這兩個人，尤其盯著後者，口中對斯內普問：“您還帶著吐真劑麽？”

斯內普沈默片刻，點了點頭：“先前審問小巴蒂·克勞奇時帶在身上的，我還沒有時間放回去。”

“謝謝。”哈利認真地看著福吉，聲音不大，但是十分清晰，“如果您認為這裏每個人都想蒙蔽你，福吉先生，我不認為當下有誰在魔藥上的造詣能比斯內普教授更高，但如果您不信任，您可以找人來檢測這瓶吐真劑，或者您帶來一瓶吐真劑給我。吐真劑的作用需要我為您解釋麽？您知道喝下這種藥劑的人說不出假話吧？”

“你確實是個瘋子。”福吉難以置信地說。小天狼星快步走到、並且想走過哈利身邊，哈利拽住了他。

“如果您現在不想聽。”哈利平淡地說，“你最好記住是你自己放棄這個機會，你最好能在未來承擔這個後果。”

“你在威脅我麽，哈利？”福吉瞪著眼睛，“恐怕魔法界給了你太多特權，讓你敢於威脅魔法部的部長——”“我不是第一次威脅你。”哈利說，“暑假的時候我就敢把魔杖對準你，如果你執迷不悟我願意打醒你，然後隨便你把我關到阿茲卡班。魔法界給了我太多特權？你是指我沒有父母，還是指我的教父被錯誤地關了十二年，還是我腦袋上這道愚蠢的疤！？”他的聲音越來越大，說到激動處上前一步，更近地逼上福吉，福吉驚得後退了一步，“這些都可以給你！見鬼的特權，如果我能做主我就會把它們扔到你那滿是官職的腦袋上！”

“哈利！”韋斯萊夫人驚喘一聲，趕緊上來拉住他。哈利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，這讓他難受得厲害，但他繼續說下去：“只相信你的官職，是不是？哪怕把你扔到冥想盆裏，你也會覺得我從別的地方學了歪門邪道編造記憶、或者幹脆是拿夢境來蒙蔽你是不是？康奈利·福吉，如果你還想要點臉面，我勸你今天聽聽我說話！”

“哈利不能再清楚證明他的誠實了，康奈利。”鄧布利多在福吉要說更多之前擋在哈利面前，“如果你現在能更多地聽進去一些話了，想要挽回一下局面，首先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使阿茲卡班擺脫攝魂怪的控制——”哈利在小天狼星的攙扶下回到床上躺著，他看著小天狼星用出一個靜音咒，沒有阻止。

“你還好麽？”小天狼星輕輕地摸著哈利的臉頰，“你真是……怎麽說……”

“我只是想讓他認清一些現實。”哈利說，“他現在是魔法部部長，他不做出正確的決策，會有更多傷亡。”

“你說得對。”小天狼星點點頭，梳理著哈利的頭發。他沈默地陪著哈利，哈利扭頭看著還在爭吵的地方。他看見斯內普露出左臂上的黑魔標記，他現在知道這個東西對斯內普來說是多麽一個痛苦的標志，但是他把它展露出來，毅然決然……

福吉把一大袋金幣扔到哈利的床頭櫃上，小天狼星取消靜音咒，教父子兩個一起看著他。

“迪戈裏堅持給你，他說……嗤，你救了他，所以他不要獎杯和獎金。一千個金加隆，本來應該有一個頒獎儀式的，但目前這種情況……”他把圓頂高帽戴好，走出房間，重重地關上門。他一離開，鄧布利多就轉過身，望著哈利床邊的一群人。

“有一些工作要做，”他說，“莫麗，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，我是可以指望你和亞瑟的吧？”

“當然沒問題。”韋斯萊夫人說，臉色煞白，嘴唇也全無血色，但表情十分堅決，“我們了解福吉是什麽樣的人。”

“我需要送一封信給亞瑟，”鄧布利多說，“對所有那些能夠在我們的說服下認清局勢的人，我們都必須立即通知到。亞瑟可以接觸魔法部那些不像康奈利這樣目光短淺的人。”

“我去找爸爸，”比爾站了起來，“我現在就去。”

“請讓韋斯萊夫人去。”哈利插話了，所有人都看著他，而他看著鄧布利多，“先生，所有我們需要註意的，攝魂怪，巨人，神奇動物。魔法部的麥克尼爾仍是食死徒，他出現在了那天晚上。我想關於人員方面，馬爾福先生能為您提供更多信息。”

“盧修斯正在我的辦公室核對名單。”鄧布利多說，“你留下比爾是為了什麽？”

“麻煩你幫我聯系拉格諾。”哈利對比爾說，“我聽說巴格曼先生欠了一大筆錢逃走了，魔法部恐怕不會承認這個。這樣一來拉格諾恐怕不會太相信人類了，我們得做點兒什麽。”

“你是想……”比爾隱隱猜到了哈利的意思，有些驚訝。

“請轉告拉格諾，如果巴格曼先生不再償還這筆債務，本人哈利·波特願代其償還。錢不夠我會再想辦法。”哈利說，“如果他問起原因，請告訴他人不全是沒有信用的無恥之徒。”

“這筆錢恐怕不能由你來承擔。”鄧布利多溫和地說，“我想想，我還是有點積蓄的。”

“我的金庫也可以為此服務。”小天狼星無奈地搖搖頭，“你還沒成年，哈利，如果動了你的金庫，這只會叫我良心不安。”

“錢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家吧。”醫院的門被打開，納西莎拿著一卷羊皮紙走進來，德拉科跟在她身後，徑直坐到哈利身邊。納西莎把羊皮紙遞給鄧布利多，繼續說：“小天狼星，你的金庫是要給哈利花的，別指望我會準許你動它。這筆錢馬爾福家來承擔，一旦黑魔王問起，我們也可說這是為他拉攏妖精做的。”

“好主意。”鄧布利多點點頭，“那麽，莫麗，麻煩你去找亞瑟。比爾，請把馬爾福家願為巴格曼償還債務的意圖詳細告知拉格諾。”

“明白了。”比爾點點頭，拍拍哈利的肩膀，又親吻了母親的面頰，大步流星地離開了。

“我為你驕傲，孩子。”韋斯萊夫人擁抱了哈利，親吻他的臉頰，“告訴羅恩我在車站等他，他為了給你拿什麽書和赫敏一起回去了……”

“你是真的終於要看了？”德拉科看了看哈利，哈利對他笑了笑。

鄧布利多繼續吩咐了麥格教授去找海格和馬克西姆夫人，龐弗雷夫人去安慰閃閃並帶到廚房。然後，他把目光轉向小天狼星和斯內普。

“恐怕你們有些問題需要解決。”鄧布利多看著他們兩個，“你們兩個我都很信任，並且哈利也是一樣。我想你們應該盡可能多地拋棄昔日的分歧，進一步互相信任。你們意下如何？”

哈利緊張地看著小天狼星和斯內普。在三年級結束的時候，斯內普為小天狼星提供了幫助，而這一年裏，哈利在小天狼星面前說盡了斯內普的好話，他不知道這能不能起到一些作用。

小天狼星站了起來，他和斯內普都緊抿嘴唇瞪視對方，臉上都是憤恨至極的表情。哈利緊張得心裏打鼓，不自覺地握緊了德拉科的手。空氣仿佛凝固了，然後突然之間，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，小天狼星先伸出了手。

“為我過去的一切道歉。”他僵硬地說，“哈利對我說了很多你的事情，你在去年一年裏還不計前嫌地幫助了萊姆斯和我。在此，為我曾經的幼稚和你以為的愚蠢對你道歉，並且感謝你所做的一切。”

斯內普板著的臉出現了一絲裂痕，黝黑的瞳孔中多了一絲驚訝。

“表個態吧，西弗勒斯。”鄧布利多輕聲說。

斯內普垂著眼，哈利發誓他用眼角看了自己一眼才去盯著小天狼星的手。然後，他終於伸出手，很慢很慢地握了上去。“我沒打算跟你和解，因為你確實愚蠢、狂妄自大。”他刻薄地說，看向小天狼星。小天狼星難得沒有暴跳如雷，只是聽斯內普說，這讓斯內普眼中的吃驚更盛，板著的臉也出現了更多的裂痕。他們的握手持續了一會兒，斯內普率先放開了手，一言不發地站到鄧布利多身後去了。哈利驚訝地不會說話，喜悅在他心裏膨脹，讓他快樂地想打滾兒，或者撲上去擁抱這兩個人。幸好德拉科察覺了他的沖動，及時按住了他，“再好不過了。”鄧布利多對哈利眨了下左眼，“福吉的態度盡管我們也料到了，但卻改變了整個事態。小天狼星，我需要你立即出發。先去找萊姆斯——他說今天要去辭職，我真遺憾的工作不能再繼續了——你們一起通知阿拉貝拉·費格，蒙頓格斯·弗萊奇——那幾個老前輩都要麻煩你。”

阿拉貝拉·費格。

哈利默默念了一遍費格太太的名字，看著小天狼星：“我們假期見麽？”

“不會那麽久的。”小天狼星走過來擁抱哈利，“我保證到車站接你，好麽？”

“好。”哈利笑了一下，“不過，你不來也沒關系的。按照之前說好的，我得先去我姨夫姨媽家。”

“我正是得看看他們。”小天狼星厭惡地皺了皺鼻子，扭頭看了看德拉科。他皺著眉頭，又看了看哈利緊握住的德拉科的手。

“你，小子。”他惡聲惡氣地說，“別讓我知道你讓哈利不高興了，知不知道？”

“只有他叫我擔心的份兒呢，舅舅。”德拉科埋怨地說，“您一點兒都不打算關心一下你的外甥被你的教子嚇出毛病麽？”

“是你自己選的。”小天狼星理所當然地說，“別想著抱怨了。”

哈利忍不住偷笑，安撫地親了親德拉科的臉頰。小天狼星再次擁抱了哈利，對鄧布利多點點頭，離開了。

“西弗勒斯，”鄧布利多轉向斯內普，“你知道我要吩咐你做什麽。如果你沒意見……如果你準備好了……”

“沒問題。”斯內普說。

“斯內普教授。”哈利第二次呼喚到。斯內普轉過來看了他一眼，他的臉色顯得比往常更蒼白，那雙冷冰冰的黑眼睛閃爍著怪異的光。

“什麽事？”他冷硬地問。

哈利從德拉科手中拿出一個小瓶子，將魔杖對準自己的太陽穴。一些銀絲隨著魔杖的引導從他的腦海中出來，他把那些導入瓶子，交給斯內普。

“我想這能幫到您。”哈利輕聲說，“立刻就看，好麽？”

斯內普皺著眉接過了那個瓶子。

“那麽，祝你好運。”鄧布利多說，臉上帶著一絲擔憂。斯內普一言不發地離開了，他才轉過頭又看著哈利：“那是什麽？”

“四年的噩夢。”哈利低聲說，“已經過去的時間，經歷過的事情是可以展現、說出的。斯內普教授現在對我溫和不少，我想這騙不過伏地魔……於是我給他四年的憎恨和噩夢，伏地魔如果要檢查他的記憶，這些再好不過。”

“那麽，我這就離開了。”鄧布利多點點頭，“我還有一些事要辦，哈利，再睡一會兒吧，我稍後再來看你們。”

鄧布利多離開了。哈利說不上自己現在的心情，愉快和煩悶都撞在他心裏。在墓地挑釁伏地魔的那個好像不是他，在穆迪辦公室諷刺小巴蒂·克勞奇的那個好像不是他，剛剛直面魔法部部長的好像不是他，提出幫巴格曼還錢來拉攏妖精的、給斯內普提供記憶的好像都不是他。有什麽東西從他脊背上卸下了，然後更多的東西壓上了他的心。他突然又想起蟲尾巴跳入坩堝的樣子，惡心上泛，他稍稍彎腰，想要壓下煩悶的感覺。

“你累了，哈利。”納西莎輕輕走過來，彎下腰。德拉科退開一些，好叫她伸手，像母親般摟住哈利。哈利感覺自己被什麽擊中了，上輩子這個時候韋斯萊夫人也這樣像母親般摟著他，陰影徘徊在他心頭腦海，他拼命皺緊眉頭壓抑要沖破喉嚨的哭喊。現在是納西莎了，納西莎輕輕摟著他，像母親一樣。她一下下撫摸著哈利的後背，哼起哈利聽了多次的催眠曲。

哈利意識到自己渾身僵硬，咬著嘴唇，瞪著眼睛，皺著眉毛……他知道如果現在擡頭他的表情會很可笑，可他覺得自己忍不了了，在這個像母親一樣的懷抱裏，在和上輩子一般的懷抱裏……可是他當時都沒有允許自己怎麽樣，他現在會麽？

哈利張了張口，最終又咬住了嘴唇。他擡起手按在納西莎的肩膀上，微微用力，想要離開這個懷抱。然後，他聽到納西莎用微微哽咽的聲音說：“歇歇吧，孩子。”

歇歇吧。

你累了，歇歇吧。

伸出去要推開的手變成了緊握，哈利緊緊攥住納西莎的衣服，腦袋抵在她的胸口，痛苦的聲音沖破喉嚨。他被抱得緊緊的，在這個像母親的懷抱裏，他放肆地哭泣，熱淚一遍遍洗刷臉頰，浸濕納西莎的衣服。德拉科小心地避開納西莎放在哈利背上的手擁抱他，哈利哭得渾身顫抖，讓德拉科也眼眶發熱。但是德拉科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哭出來，現在這個懷抱是哈利的，他不打算和哈利搶占母親的溫柔。他是從小在這樣的懷抱裏長大的，而哈利大概等了二十幾年才有這麽一次。

納西莎不出聲地安撫著哈利，母親的手輕輕拍在他的後背。哈利不知過了多久才發洩完自己的情緒，撕心裂肺的哭喊漸漸變成抽泣。納西莎輕輕放開他，抽出手帕用水浸濕，擦去他臉上的淚痕。德拉科轉身拿起睡眠魔藥遞過來，哈利順從地喝下。墜入夢鄉之前，哈利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，他把納西莎的金發看成了紅發，藍眼睛看成了綠眼睛。

如果自己的母親活著，她的溫柔會和德拉科的母親、羅恩的母親一樣如出一轍麽？

這樣想著，哈利閉上眼睛，迷迷糊糊地、低低地，喊了一聲“媽媽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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